成长的节奏

——从课间时间优化谈起

近期在基础教育领域有一件小事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即义务教育学校学生在校的课间时间从过去的10分钟延长为15分钟，由此引起了教育领域的广泛好评，并开始形成涟漪效应。这真的是一件好事，也是很值得说道的现象。

　　事情要从2024年8月30日北京市教委发布的《优化全市义务教育学校学生在校课间时间指导意见》文件说起。文件要求全市义务教育学校原则上落实15分钟课间时长，在上、下午各安排一次30分钟的大课间，在校每天课间总时长小学阶段不少于90分钟、初中阶段不少于105分钟（五四制学校可参考制订），普通高中学校可参考执行。不久前，江苏省教育厅印发《关于在义务教育学校实施“2·15专项行动”的通知》，明确规定自2025年春季学期起，全省义务教育学校落实15分钟课间时长，每节课间要安排学生走出教室，通过适度活动、游戏、交流等方式放松休息。每天上、下午各安排一次不少于30分钟的大课间体育活动和两次眼保健操（包含在课间时间内），并纳入教学计划，列入作息安排。不少省份近期也陆续出台类似规定。这项改革得到了教育界乃至整个社会的积极回应。

　　“+5分钟”优化了中小学生成长节奏

　　缘何增加5分钟课间时间的政策，能够在基础教育领域激起如此强烈的响应？当然，对中小学生和教师来说，在越来越“内卷”的教育竞争中，课间时间的延长无疑是一种身体和心灵的舒展；在越来越重的学习负担下，自由活动的空间扩展肯定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放松；在越来越单调的学校生活中，自主活动的增加必然会带来更多的乐趣和享受……这样的益处不一而足，真正遵循了中小学生身心发展规律，反映了教育发展规律，最突出的是，它在一定程度上优化了中小学生成长的节奏。

　　所谓“成长的节奏”，是指儿童生命历程中一种与韵律结伴而行的有规律的变化。节奏变化为事物发展本原，人生之灵魂，反映了儿童生命与成长的特点和内在规律。这种成长的节奏，在生活中，包括按时作息、合理安排饮食等，有助于维持身体的正常生理功能，保持身体健康；在学习中，包括合理安排时间和任务，形成一定的节奏，更加有条理地进行学习，提高注意力和专注力，从而提高学习效率。生活中的节奏会影响学生的心理状态，适当的休闲娱乐节奏可以缓解压力、放松身心，让学生从紧张的学习中解脱出来，保持良好的心态和情绪等。在现实生活中可以发现，那些具有良好的学习节奏的学生，往往能够取得比较好的学习成绩，并且得到全面发展。

　　中小学生成长节奏主要体现

　　中小学生的成长节奏是儿童身心发展规律的具体反映，并且直接表现在学校教育教学与学生学习的时间安排上。它至少可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时间的节奏。它主要指的是中小学生学习时间与休息（包括玩耍等）时间之间的安排，突出表现为对学习时长、休息间隔的把握和调控。它可以包括每一天学习时间与休息时间的比例、每节课的时长以及课间休息时间的长短，还包括每个学期的时长和假期的长短等。“+5分钟”的改革便是这种时间节奏的典型例子。这种成长的时间节奏对基础教育不同学段的学生应该是不一样的。有的地方教育主管部门要求，幼儿园的课（集体教学活动）大班30分钟左右，中班25分钟左右，小班20分钟左右，托班15分钟左右；小学每节课是40分钟，中学45分钟，总体呈现出一种单位学习时间随年龄增长逐渐加长的趋势。合适的学习节奏能够帮助中小学生在学习时更好地集中注意力，让大脑在一段时间的专注后得到短暂放松，以更好的状态投入下一个学习时段。同时，合理的学习节奏为休息和锻炼留出了时间，由此有助于放松身体肌肉，促进大脑分泌内啡肽等神经递质，改善心情，增强身体素质，以更有效地保持注意力，缓解紧张和疲劳，提高学习耐力和抗压能力。

　　其次是强度的节奏。它主要指的是学习任务的强度变化。所谓一张一弛与有张有弛，本义为宽严相济，现在用来比喻生活的松紧和学习的劳逸要合理安排，有紧有松，劳逸结合。《礼记·杂记下》曰：“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其实，一张一弛也是儿童成长之道。显然，不同的科目和课程对学生的要求和难度是不一样的，不同阶段的学习压力和强度也是不同的。所谓的张弛有度，则是要求处理和协调好不同强度（难度）学习任务之间的关系，由此提高学习效率。实际上，如果中小学生按照合理的学习节奏取得了良好的学习效果，就会增强他们对学习的自信心和成就感，从而树立更加积极主动的学习态度。这种积极的态度会促使他们更愿意投入时间和精力去学习，形成学习的良性循环，为终身学习奠定基础。而学生长时间处在高强度学习中，不仅无助于高质量学习，还会降低学习效果，甚至有可能对某些科目产生厌恶、逃避的心理。

　　再次是频率的节奏。学习频率是指在一定时间范围内，学生进行学习活动的次数或学习行为出现的频繁程度。它反映了学习活动在时间上的分布情况。学习频率可以是以天为单位，也可以是以周或月为单位。从学生态度来看，这种学习频率还可以从主动和被动的角度进行分析。从学习内容来说，学习频率还可以表现为不同科目的学习在单位时间内的次数等。合理的学习频率对于取得良好的学习效果至关重要。频率过高可能导致学生疲劳和压力过大，影响学习质量；频率过低则可能无法保证知识的积累和技能的提升，难以达到学习目标。实践证明，适当的学习节奏使大脑有足够时间进行自我调整和思考，在学习和休息的交替过程中，大脑可能会产生更多的灵感和创意，也有助于大脑能够从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有助于培养创造性思维，提高问题解决能力。

　　中小学生的成长节奏既可以是稳定和规律性的，如在相同的时间间隔重复相同的学习任务或娱乐，也可以根据不同学生的实际和教育教学的特点，进行适当的变奏。例如，适当增加某些学习或休息活动时间，可以产生某种强调、推动效果，强化某类活动的动力感。再如，有时为了打破日常生活和学习的一成不变，可以突破常规性时间安排和频率，刻意制造某种不稳定或紧张感觉，由此为成长增添一些独特的韵律和活力。为了增加成长过程的丰富性多样性，也可以将原有单位时间和学习任务的组合进行拆解，或者说重新组合，由此增加学习和生活的新鲜感。当然，成长节奏一定要适合不同学生的个性。所以，在某些情境中，允许和鼓励中小学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和节奏，自由自在地学习和休息，也是符合身心发展规律的。显然，这样一些变奏使中小学生的生活和成长充满了乐趣和魅力，也使得他们的天性得到充分释放。

　　不断优化中小学生成长节奏

　　目前，中小学生的成长节奏存在一些不太合理的地方，突出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频率太快。当前中小学生在校学习节奏较快，学习“频道”转换一个紧接着一个，强化了中小学生的紧张心态。现在，由于学校教学楼比较高，10分钟常常来不及下楼活动。而且，由于每层楼班级较多、厕所容量有限，10分钟也难以解决所有学生的如厕问题，由此也影响了他们的身心健康。过快的学习节奏容易导致学习任务过度堆积和学习时间无节制延长，使学生在非常紧张的氛围中进行学习，进而产生焦虑情绪和心理压力。

　　强度太大。当前中小学单位时间内安排的内容较多，而且较为集中，作业和考试偏多、学习内容难度偏大等。有的地方中小学考试内容过多，以至于不得不延长考试时间，家庭作业负担过重也直接压缩了中小学生睡眠时间等。过度的教育竞争使中小学生成长的节奏变成了一种田径比赛中的短跑，甚至是冲刺。

　　变化太少。当前中小学生的成长节奏过于平淡和呆板，缺乏必要的变奏和间奏，以至于产生了乏味的感觉。就如同用一种音调演奏的乐曲，很容易造成听众的审美疲劳。缺少变奏的学习，也容易造成学生学习热情和好奇心缺失。中小学生的成长需求是多元化的，其内涵也是非常丰富的，他们常常也需要惊喜与“尖叫”。

　　应该说，一些中小学校长和教师已经意识到这种学生成长的节奏问题，而且也正在以不同方式调整学校教育教学的日程安排，不断优化学生成长节奏。这方面，江苏省扬州市宝应县安宜实验学校校长陈林提出的“闲适教育”及其实践体现了这种尝试。他从实施机制、实施原则、实施路径等方面开展了“闲适教育”的实践，包括“闲适性”读书活动、“闲适性”课堂教学、“闲适性”社团建设、“闲适性”游学研学、“闲适性”家校联学活动等，由此调整和优化学生的成长节奏，让儿童的成长慢一点。这样的尝试，对于克服教育中的功利主义，改变教育领域日趋严重的“内卷”现象，具有深远意义。

　　义务教育学校课间“+5分钟”的改革开了一个好头，具有切口小、意义大的效果，启发了人们对儿童成长节奏的认识和思考。本文只是一个初步探讨，衷心希望中小学校长和教师都能够像交响乐团指挥那样，成为儿童成长的节奏大师。（作者系清华大学文科资深教授、中国教育学会学术委员会主任）

作者：谢维和

来源：《中国教育报》